内容介绍 (4)

1367 陈浩基 12254 字 3个月前

有点戒心吧?—除非她是被威胁而不得不前来。

骆小明摇摇头,摆脱这些想法。他觉得自己想太远了。目前手上的资讯有限,得彻底分析后,才能作出合理的推论。

经过在现场一轮搜证后,重案组各人回到办公室,部分成员马不停蹄,查访相关人士,以及以佐敦道为中心,向外查探有没有目击者,骆小明亲自到星夜娱乐公司调查,经纪人说唐颖今天没有通告,应该在家休息,但当经纪人发现唐颖家中电话无人接听,加上确认手提包属于唐颖,不禁焦急起来。骆小明前往位于观塘的唐颖寓所,发觉房子没有异样。唐颖一个人住在一间套房式公寓,房间很小,房内摆设一目了然,骆小明没有查到任何奇怪之处。从床铺和垃圾桶看来,唐颖昨晚没有回家,但经纪人说昨夜十一点驾车送她回来。

“你有没有看着她进入大楼?”

“这个倒没有……我只是在停车炀停一下,就离开了……我真的不知道……”经纪人皱着眉,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骆小明觉得,面前这个男人似乎在头痛自己如何向老板交代,多于担心唐颖的安危。

骆小明到公寓的管理室调度大楼正门和电梯监视器的影片,快速检视后,没有找到唐颖的身影。如果经纪人没说谎,唐颖下车后没有回家,然后直接前往佐敦道的遇袭现场。

“她特意瞒着经纪人赴会?”骆小明暗想。

经纪人说唐颖在失踪前——骆小明没有告诉他影片的详情——和平常没两样。他说唐颖一向寡言,喜怒不形于色,是那种默默耕耘的艺人。

“她不像那些发明星梦的同龄女生,做事很踏实。”经纪人补充道。

“唐颖的家人呢?”骆小明问。

“应该……没有。”经纪人支吾以对。

“没有?”

“唐颖从不提家事,她只说过家人都不在了。”

“那么谁是她的监护人?她三年前加入星夜,那时她只有十四岁,应该有监护人同意才能工作吧。”

“我……不知道。警官先生,我只是打工的,老板派我当经纪人,我不敢问太多。”

原来如此——骆小明明白这男人困扰的理由。唐颖可能是个离家出走的少女,碰巧被发掘,以左汉强的做事方法,监护人这些繁文缛节自然不多理会。

骆小明在唐颖居所找不到有用的线索,就回到警署。警方没有公布唐颖遇袭,只对外宣称佐敦道天桥半夜发生坠桥意外,涉及黑帮打斗,正在调查中,鉴证科交来报告,指天桥栏杆上没有唐颖的指纹,所以搞不好是凶徒在纠缠间把她推落桥下;而路面的血迹检查中,发现血迹延到马路边后消失,猜测凶徒把尸体——或濒死的唐颖——用私家车运走。

“为什么要移走尸体?”玛莉问道。“黑道杀人,就是为了立威,这手法很不常见啊。”

“这不就说明了凶手不是想”杀人立威b吗?“小张说:”可能老大只是下命令好好“招呼”目标,结果那些古惑仔做得过火,错手杀人了。”

“就算真的是误杀,为什么要运走尸体?”玛莉一脸疑惑。

“因为那些凶手都知道闯祸了嘛。”阿吉接口道:“唐颖是左汉强的人,乐爷要报复,顶多该做到禁锢拍裸照之类,杀了人,就无法回头了,江湖道义,你的手下错手干掉我的人,就要一命赔一命,那些古惑仔怕死,当然要藏起尸体,让唐颖‘失踪’,这样子只要死不认帐,洪义联就没有理由要兴忠禾交人。”

“但他们行凶过程被拍到……”玛莉沉吟,她细心推敲当中的利害关系。

“总之这回麻烦大了。”阿吉说。

骆小明默默地听着部下们的讨论,虽然阿吉的说法很合理,但他直觉上觉得有点不对劲。

“队长,不好了。”翌日上午,当骆小明对着贴在布告板上的一堆照片和人物关系图思考案情时,阿吉走进房间,焦躁地说道。他指了指办公室,示意外面出了状况。

在场的重案组成员再一次围在阿吉的桌子前,对着正在播放唐颖遇袭影片的电脑而议论纷纷。

“怎么了,影片中有什么新发现吗?”骆小明问。

“不。”阿吉紧皱眉头,指著萤幕说:“这不是我们收到的光盘,这是今天在网上流传的——有人把那影片放上网络了。”

唐颖遇袭的影片一公开,顿时引起轰动。

消息最初出现在香港一个匿名讨论区上。标题是“我收到这样的影片”,而内容只有一条连结,连往一个免费网络空间,影片就放在那空间的服务器上。

最初的回应,都是“这是什么电影宣传”,“那是唐颖吧”、“好奇怪嗯心的影片”,但当有人提出“今天预定唐颖当嘉宾的某个电台节目临时抽起了”,就渐渐有人察觉片段的真实性,虽然有怀疑论者仍坚持这是电影公司或电视台的宣传手法,但亦有人反驳:“唐颖的演技一向爆烂,她在《秋日恋歌)的演出连三岁小鬼都不如,如果她有这种精湛演技,去年就该拿下新人奖啦!”

说法获得不少支持,影片中女生疯狂逃命、拼死甩开追捕者的样子明显不是伪装,亦有人提出上周末见过唐颖穿相同的外套和帽子出席活动,于是各人从讨论“片中人是否唐颖”,变成讨论“唐颖是否遇害”,留言者更有不少是忧心忡忡的歌迷。而令一众线民确信影片为真实犯罪的关键,却是因为讨论区管理员删文——管理员以影片可能引起不安为理由,删走整串留言。管理员删文并不代表影片是真实,但这大大减低了电影宣传的可能性,线民就凭此咬定事情并不简单。纵使影片连结已删,但有不少人备份,陆续贴出连结甚至把片段拷贝到其他空间。

骆小明在早上十一点收到通知,指有十四份报案报告,全都来自看到网络影片的市民。骆小明昨天没有向媒体公布任何讯息,毕竟凶徒运走的可能不是“死去的唐颖”而是“受重伤的唐颖”,受害者生死未卜,纵使生还机会渺茫但仍有一线希望,太早公开事件只会危及被害人;可是如今影片曝光,警方就要有一个明确公开的说法,平息公众疑虑。

“警方证实有一名十七岁的女性失踪,并且因为一段来历不明的影片,警方相信该名女子在佐敦道天桥被四名凶徒袭击。目前该女子下落不明,警方高度重视本案,重案组已经着手调查。基于案件仍在调查中,警方无法公开更多资料,但希望于本月二十一号晚上至二十二号凌晨期间,步行或驾车经过佐敦道及连翔道一带的市民能提供情报,如果当晚任何人看到异常情况,请尽快与警方联络。另外,警方急欲会唔拍摄该影片的人士,我们会保证他的人身安全,请他或认识他的人与警方联络。”

骆小明在记者会中如此说道。

“请问被害者是女歌手唐颖吗?”一位元记者问。

“警方仍在调查中。”

“据闻警方昨日已经封锁现场搜证,是不是昨天已知道案件? ”

“我们有接到报告,但不能透露详情。”

“你们锁定凶徒没有?”

“无可奉告。”

面对媒体的提问,骆小明都尽量回避,尤其是跟受害者身分、影片细节、警方调查进度等等相关的问题,他都以“无可奉告”网应。

“骆警官,我想问事件跟洪义联和兴忠禾两大黑帮结怨有没有关系?”

一名双眼眯成一线、样貌有点像狐狸的记者举手问道。

“我们不排除凶徒有黑社会背景。”骆小明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挡开了问题。

“我的意思是,唐颖被杀,会不会跟杨文海是兴忠禾老大任德乐的私生子有关?”

妈的——骆小明心里骂道,纸果然包不住火,他最不想媒体知道的情报,似乎已被某些嗅觉灵敏的野狗咬住了。

“这方面我无可奉告。”骆小明保持着扑克脸,没多说半句废话,然而,其他记者都因为这个问题而譁然,在会后追问那位提问的同行。

“难搞。”骆小明回到重案组办公室,松开领带。“那群鲨鱼闻到一滴血,就汹涌而上。我怕调查会遇上不少阻碍。”

“队长,我已经核对过唐颖手机的纪录。”阿吉向上司报告:“最后一通电话就是从公司打进的,没有其他。”

“没有?”骆小明感到有点意外。

“没有。”阿吉说:“所以唐颖没有删除纪录。或者她有两支手机,这一支是公事用的吧。”

这亦有可能——骆小明想。不过如此一来,另一支手机搞不好在唐颖的衣袋,连同尸体——假设唐颖已遇害——被凶徒处置了。

“另外我调查了今早在网络上发放影片的源头。”阿吉拿着记事本,说:“我联络过那个讨论区和放影片的空间公司,取得发文者和上载者的i,不过两个地点都不是本港,前者是瑞士的巴塞尔大学,后者是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

“瑞士和墨西哥?”比起唐颖没有删电话纪录,这更令骆小明意外。

“应该是用骇客技术,绕道遮罩真正的i。要查下去也可以,但很花时间,而且很难确定对方绕过多少地方,如果他围绕地球跑了五六个点,恐怕要查好几个星期。”

“唔……暂时先搁下这条线吧。”记者的人脉很广,骆小明猜拍摄者可能碰巧认识某位元骇客,在对方怂恿下用这个曲折的方法公开消息。

如果那人不是因为怕惹上黑道,他大概巴不得把影片卖给电视台赚一笔独家消息的报酬——骆小明心想。

“另外玛莉调查过唐颖的家庭状况。”阿吉把手上的记事本翻过几页,说:“唐颖的父母没有结婚,母亲邓佩佩在十年前去世,父亲唐希志五年前也已经死去,以前住在深水埗。所以唐颖对经纪人说她没有家人倒是事实。”

“她父母生前是干什么的?”骆小明顺口问道。他其实正在想,唐颖父母双亡,警方就不用干向家人传达“生死未卜”的苦差。

“在油麻地一间酒吧当酒保和侍应。”阿吉把视线从记事本移开,说:“玛莉向唐颖老家一位邻居打听过,据说唐颖的父母很年轻,在酒吧打工,不是‘正

当人家’。”

骆小明心想,那邻居很可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看到那种黄昏上班清晨回家的人,自然心存偏见吧。

“那我去唐颖寓所附近,调查一下她当晚的行踪?”阿吉问。

“不,让玛莉代你去,你随我来,有更重要的工作。”骆小明道。

“更重要的……?”

,“请乐爷回来协助调查。”

“可是,队长,我们没有任何证据……”阿吉面有难色。

“我知道。”骆小明打断阿吉的话:“没有证据指事件跟任德乐有关,但我想看看他的反应。”

阿吉知道,唐颖遇害,跟任德乐相关的连结,统统只是猜测而已。虽然警方有榷调查任何可能涉案的人物,但如果对方是个黑道头目,这傚法就未免太鲁莽。若然对方是主谋,在找到证据前惊动对方,只会令犯人有所防备,例如令凶徒潜逃海外:若对方并未涉案,就可能引致黑道向警方报复,以示“礼尚往来”。过往,就曾发生过黑道头目被带回警署调查,结果分区警署门外聚集了上百个古惑仔“晒马”。

事实上,本来骆小明也没打算惊动任德乐。昨天凶手应该不知道警方收到告密光盘,就算知道,对方也不晓得影片拍到什么。如此一来,主动权就在骆小明这边。可是,如今影片已经曝光,他就决定兵行险若,快刀斩乱麻地抓最大的回警署,看看能否先打乱对方阵脚。

因为这是“协助调查”而不是“拘捕”,所以骆小明有点担心事情不会顺利。万一乐爷耍狠,双方擦枪走火,难免节外生枝。

不过现实出乎他的意料。

当骆小明和阿吉闯进“敌方大本营”——做为兴忠禾的合法门面“兴乐财务公司”——之际,虽然那些一脸横肉、杀气腾腾的“公司职员”毫不友善,“董事长”任德乐倒很乐意见他们,甚至愿意跟他们回警署。

“这儿人多嘴杂,到你们的办公室谈就最好。”乐爷说。

这是骆小明首次跟任德乐见面,之前他只看过照片和资料,以为对方是个阴沉的黑道老大,怎料对方就像一位平凡的老伯。唯一跟一般人不同的是,骆小明察觉到乐爷的眼神仍带着几分锐利,即使脸带笑容,这老人的双眼却没流露半点笑意。

乐爷和一位穿黑色西装的亲信上了骆小明的车,回到尖沙咀警署。警署众人看到兴忠禾的老大驾临,无不投下注目礼。

“任先生,请进。”骆小明打开警署三楼一间接见室的房门。

“阿华,你在这儿等我。”乐爷向黑西装男说道。

“可是老大——”

“叫我‘老板’。”乐爷脸色一沉,但随即变回平常的表情,说:“我一个人跟两位警官聊聊就好,这儿是警署,难道你怕他们关上门后会对我不利吗?”

骆小明觉得这老人毫不简单,短短几句话,就反客为主,暗示警方别想耍什么小把戏。换成缺乏经验的警员,一定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在房间内,骆小明和阿吉坐在桌子的一边,任德乐坐在另一边。

“任先生,我们请你来是为了佐敦道……”骆小明说。

“不就是唐颖被杀的事吗?”乐爷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道。

“你知道唐颖已被杀?”骆小明试探对方道。

“我的部下今早给我看了影片。摔成那样子,很明显死了吧。”乐爷没有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

“你为什么肯定那是唐颖?影片里人有相似也不出奇。”骆小明问。

“我本来不肯定,但既然你们来找我,那就一定是了—”乐爷咳了一声,说:“因为犬儿被殴打,所以你们怀疑我找人对付那女人。”

“杨文海真的是你的儿子?”

“警官先生,你别跟我兜圈子了。”乐爷不怀好意地笑道:“警方一定已查到文海跟我的关系。虽然是那女人勾引犬儿在先,然后又突然变脸,再向左汉强那厮打小报告,害文海被打,但我可以清楚告诉你,我没有派人对付那女人。你想问的就是这回事吧。”

骆小明没想到警万的猜洳已被这老人看穿。

“你说的”对付,“是指‘威吓’还是”谋杀“?”骆小明说到“谋杀”时,特意提高声“总之我没有派人对唐颖做”任何事情“,她跟我毫无瓜葛。”乐爷神色丝毫没变。

“刚才你说唐颖先勾引杨文海?谁说的?”骆小明问。

“文海说的。警官先生你或许不相信,但我认为我的儿子不会为这种小事说谎。”

“但他当时喝醉了啊?”阿吉插嘴说。

“唔……好吧,或许那女人没有”勾引“犬儿,但至少我相信坊间流传的说法不完全是事实。可能文海急进了丁点——男人有时得对女人来硬一点,女人才会受用。”

骆小明和阿吉庆幸玛莉不在场,否则主张男女平等的她一定发飘,大骂这个黑道老大是沙猪。

“你说你没有派人向唐颖报复,但杨文海被伏击,你就没半点愤怒吗?”骆小明问。

“如果我说

不气你也不相信吧,警官先生。”乐爷保持着平淡的语气,说:“儿子被打,哪有父亲不心痛?不过凭著一时冲动,盲拼瞎干,只会坏大事。”

“坏什么大事?”

“警官先生,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是重案组督察,对这区的势力平衡不会不清楚,咱们社团只是受压的一方,小弟们都纷纷转阵营,或是‘洗底’当回奉公守法的良民。顶多两年后‘兴忠禾’这名字就会从江湖上消失。我也对这些没完没了的江湖事厌倦了,自己以前作孽太多,要报在我身上,我没有怨言。我猜我会在赤柱或石壁?度过余生,可是,我不想手下们被我拖累,更不想文海这笨儿子走上我的老路。”乐爷顿了一顿,说:“娱乐圈品流复杂,但至少是正行。我如果伤害唐颖一根手指头,传开了,只会影响文海的前途吧?”

?指赤柱监狱和石壁监狱,前者位于港岛南部,后者位于大屿山南部,皆是香港的高度设防监狱。

骆小明对这说法烕到诧异,他没想过乐爷口中的“大事”,指的竟然是杨文海的演艺事业。

“任先生,你在我面前坦承自己是江湖中人,不怕我以此起诉你吗?”在香港,宣称自己是黑社会分子已干犯刑事罪行。

“嘿,你目前要办的是唐颖的案子吧!抓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乐爷露齿而笑,说:“更何况,姓蒋的家伙已在你们毒品调查科手上,对付我,轮不到你们分区动手。”

骆小明想起关振铎的情报——总部毒品调查科有起诉任德乐的证据。“姓蒋的家伙”大概是某个证人,骆小明虽然不清楚细节,但也猜到八八九九。看样子,乐爷已有入狱的心理准备。

从任德乐的态度,骆小明找不到破绽—要么他是个老奸巨猾,要么他刚才说的全是实话。

“任先生,我再问你一次。”骆小明直视著任德乐双眼,问:“你有没有派人袭击唐颖?如果你的手下错手杀人,早点自首,检察官改挫误杀的机会较大,谋杀和误杀,我不说你也知道刑期天差地远吧?”

“我没有指使任何手下伤害唐颖一根头发。”任德乐收起笑容,认真地说:“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不会做出任何危害儿子的事业的蠢事。”

“那么,任先生,你认为你的手下会小会瞒着你,为了替你的儿子出一口气,于是对付唐颖?”

乐爷沉默下来,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骆小明留意到他的眉头蹙了一下。骆小明知道,就算乐爷不是主谋,看过影片都会跟他有相同的结论—凶徒是黑道,那是典型的黑帮寻仇的手法。良久,乐爷缓缓地回答道:“我信任他们。他们多年来都听我的指示,从来没有擅自作主。”

“或者有人知道老大即将入册?,想为你干一点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