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无处安放,陈宇总是会在深夜醒来,摸着另一侧空荡荡的床,看窗外漆黑的天。
失眠,无尽的失眠。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后得到过,如今似乎又失去了,这对他无疑是残忍的,是致命的。
他穿着睡裤,推开书房的门。
末日的天昼夜温差极大,他却像是感受不到,握着钢笔,一字一句的写。
雾雾。
你还好吗。
你已经消失一个星期,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吗。你画的小兔子我放在了床边。每次入睡前都看一会儿,才会感到平静。但我还是会在深夜中醒来,你不在我身边,我无法安心。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我会担心,会害怕。
我知道你或许无法接受我们有血缘关系的事实,但一切都可以解决,无论是弟弟,还是配偶,我都会坚定地选择你,身份不会限制我们在一起,只会让我们越发亲切,我们是爱人,又或者是亲人,我们只有彼此,这是我的幸运,雾雾,抓紧我好吗。
不要离我而去。
陈宇将纸张对折,揉着太阳穴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他忽然感觉自己像一只渴求关爱的狗,但他控制不住,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体会过拥抱的滋味。
他忽然自嘲的笑了。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求生不是最难的,求爱才是。
仿佛是向导与哨兵的共感,千里之外,满身是血的陈雾忽然感到心口一窒。
他的指尖在颤抖,随后承受不住地单膝跪地。
他面前,是无数的异形。
它们龇牙咧嘴,张着血盆大口,而它们身后,是摇摇欲坠的实验基地。
又是这种时候。
仿佛十几年前,就是这样的时刻。
他被异形拖走,毫无生的希望,可突然,一批全副武装的人像是从天而降,将他带走,带他洗澡,喂他吃饭,给他换不合身,却干净的衣裳。
他以为遇到了好人,却听到他们谈论他能卖几个钱。
原来在末世,一切都可以被交易,连普通人也不例外。
最终,他以几百元的价格,被卖给一个长相古怪的老头。
那老头摸着他的脸,看着他仇恨的目光,哈哈大笑,拿鞭子抽他,将他绑在床上电击,刺激他的大脑,对他进行催眠,让他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忘记自己以前有家,有父母,有哥哥,忘记自己是人,变得好掌控,像刚出生的婴儿般听话。
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是只动物。
因为那里关了许多像他一样的孩子,他们四肢着地,咿咿呀呀地叫着,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吃饭喝水都是趴在地上像狗一样,他便学他们,认为自己和他们没区别。
等他的身体更强壮一些,也被抓去做实验,注射药物,彻底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成功的实验品。
那时他才几岁,却已经可以将墙捶出一个窟窿,扫平一方异形,深入更加危险的阵营,躲过子弹与猎杀的追逐,提取哨兵的生命。
他谁都杀,是纯粹的杀戮机器。
而那时他所在的区域,恰好是九院所协助管辖的西区。
所以西区从未安生,那里不是异形的大本营,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每天的任务,除了杀,就是杀,不是杀人,就是杀异形。
他本该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一天,他再次捅穿一个哨兵的心脏,那个哨兵却看着他流泪,嘶哑着喊了一句。
“你是人啊。”
人?
人是什么?
他疯狂晃动着哨兵的肩膀,发出低吼,张嘴却只会像其他失败的实验品一样吱哇乱叫。
直到哨兵的尸体僵硬发凉,他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回到基地,缩回自己的笼子,看着其他实验品,又看着给他们提供食物的白大褂,恍惚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同。
那是他在经历过种种酷刑后,第一次浅薄的觉醒。
他身为人的理智、思绪、秉性,逐渐回归。
他留意他们的交流,看他们的唇形,知道嘴巴张成什么样,是吃饭,透露什么样的神情加口型是厌恶,甚至知道了他们所说的性交,是交配,是两个躯体纠缠在一起。
这仿佛是他们枯燥生活里的乐趣。
将两个失败的实验品关在笼子里,看他们像动物一样互相舔舐,啃咬,撕扯,将性器插到另一个实验品的屁股里。
每当这么做,没多久,就会有其中一个实验品的肚子慢慢鼓起来。
他通过他们的交流,知道这是有了后代,需要生产。
他浅薄的以为,只要交配,就会有宝宝。
后来没多久,基地的人又要他出任务。
他走了出去,却再也没回来。
脚踝上扎进肉里的脚环愣生生被他扯下来,连带着皮肉扔进血海里,他顾不上皮开肉绽,跑了很远很远,找到了一处还算僻静的小房子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很长时间。
他的第二精神体是蛇,这让他敏锐、聪明、喜杀,却也让他困顿、犯懒、喜眠,所以他总是一睡就很长时间,完全没有时间概念,醒来后感到饿了,才会慢慢走出屋子,像幽灵似的四处乱逛。
直到他再次遇到一个苟延残喘的哨兵。
那个哨兵显然受了极重的伤,一直在吐血,却还是瞪大眼,紧紧拉住他,将衣服上贴的符号塞到他的手里。
他不懂,不理解,还不知道怎么张嘴问,对方就已经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