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电梯门缓缓合上,电梯随之下行,发出整个世界轰然坍塌的声响。
蒋队长的临时掉头没有闯祸,反倒插柳成荫,救了当天执行任务的全体干警一命。洪锐火化之后,局里其他人就调了莲华区附近路段所有的监控,一帧一帧地排查线索。结果,他们不但在监控画面中看见了可疑车辆,还看见了可疑车辆上携带着的武器,竟是火箭筒。警用的防弹衣和防暴头盔在这样的火力面前,都跟纸一样脆薄。
兵荒马乱的一天过去,屋里没亮灯,蒋贺之独自坐在地上,倚着墙,低着头。
窗外仍是€€州琳琅的灯火,谁家的邝美云正咿咿呀呀地唱。
面前一台电视,脚边一只手机,电话刚才就一直响,他终于摁下了通话键。
是劫后余生、喜不自禁的窦涛。
“我€€!以前新湘军不是一直就只有几把土枪吗?这回居然有火箭筒还有巴雷特,要不是你小子提前掉头,今天我们都得交代在那儿了!”窦涛后怕不已,深夜犹在大声嚷嚷,“估摸是走私来的重火力武器,看来这出林龙是把所有的家底都压上了,除了抢儿子,可能还想要你的命……”
蒋贺之嫌其聒噪,伸手又将电话摁断了。
电视里在播放实时新闻,而今天全粤地最轰动的新闻,当然是蒋瑞臣受邀再访内地。
镜头中,满头银发的蒋瑞臣依然挺拔矍铄,他的二子蒋继之更是俊美无俦,面向接机的一众领导,春风化雨般的笑容始终荡漾在唇边。
“面对不断蔓延的全球金融危机,市委书记洪万良与省级侨务部门专程带队迎接香港商界领袖蒋瑞臣先生到访,共同探讨香港商会能否再次配合港府积极救市,巩固香港亚洲金融中心的地位……”
听着新闻里熟悉的名字,蒋贺之将手机握紧在手上。他仍未处理眼尾的伤口,脸上全是血,滴答、滴答地掉落在地板上,很快便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这个夜晚,这个男人的姿态跟一只受了重伤的猛兽很像。
第116章 典礼(一)
€€州检察文化周的开幕式定于4月28日上午九点在市里的中山艺术剧院举行,以“大道为公,检护民安”为主题,将工作汇报与文艺汇演融于一场3个小时的开幕典礼,粤东省与€€州市内公检法司及其他党政机关的领导几乎全数出席,剧院内设近五百个座位,领导们的前排座位上都有名字,即便不是领导,也按照公、检、法、司等不同职能单位分区而坐。
大场合没人愿意迟到,还未到八点,剧场内便已坐了六七成满。
开幕典礼由东亚台全程直播,主持人也是东亚台的当家小生与花旦。整个典礼的流程挺繁复,光项目启动仪式就两轮,因参与仪式的领导较多,盛宁特意吩咐筹备人员多准备了几个启动台,保证聚光灯下,每位登台的领导面前都有一个启动球。
他今天是带着妆的,一脸粉墨脂香,皆出自苏茵的妙手。
出席这样的重要场合,他依旧是一身标配的藏蓝色检察制服,穿白衬衫,戴红领带,胸前检徽熠熠生辉。
文艺汇演中安排了一个老检察人的朗诵节目,这个节目的演出人员多为在一线做过贡献又已经退休了的检察官,老检察长尹建学也在其中,以他的身体情况虽不宜也没有参加彩排,但在节目结尾处,他会被年轻检察官的代表苏茵推着上台,在一众老同事和后辈面前亮一亮相,讲几句振奋人心、激励后浪的话。
此刻人就在后台等候,盛宁自己这边准备妥当,便过去探望了一下老检察长。
盛宁入职检察院的时候,尹建学已经辞职,但项北是他的得意门生。彼时盛宁信正义胜于真理,没少跟着项局长拜会这位老检察长,回头还研习其人其事。效法其言其行。但项北过世之后,他们有阵子没见过面了。
“尹老,”眼前是老人一张枯木般的脸,人也瘦得只剩皮包骨,盛宁微微吃了一惊,蹙眉道,“您老了好多。”
“直肠癌晚期,已经转移到了腹膜和骨骼,只能借助轮椅行走了。”老人自己推着轮椅朝这年轻人走去,面色虽差,精神却好,他笑笑说,“你这精心筹备的开幕式我可能没法看完了,我自己的节目一结束,我就得赶回医院,继续打吊瓶。”
“我让叶远送你。”人也是叶远接来的,盛宁仍蹙着眉关心对方的病情,“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半年多前,怪我太粗心,一直没留心身体上出现的不适症状,等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这把年纪的人对生老病死看得很淡,仍面带笑意地说,“活不长咯,医生说,可能也就剩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这间后台休息室里没有别人,他们就目前€€州的官场生态与打黑形势深入地聊了聊。老检察长已经听说了公安与检察共同侦办的一系列官员涉黑腐败犯罪案件,也知道洪兆龙潜逃中、大量新湘军落网的好消息,他由衷为这位年轻后辈感到高兴,对他说:“你这刮骨疗毒的成绩单委实不错,我虽力不能及没法参与了,但也一直在关注。”
“还差得远,若能打早、打小,没让洪兆龙与新湘军那帮人马坐大成势,粤地人民也不会受那么长时间的苦。”盛宁仍把对方当做自己的领导与恩师,也就言出肺腑,能说的都说了,“而且,据我观察,像这样‘自下而上’地打黑很难有实际效果。洪兆龙仰仗官员庇护从事了一系列违法犯罪活动,而那些官员也靠黑社会灭口、威胁那些敢于举报的知情人员,无法无天地攫取国家财富,长留街是这样,爱河桥也是这样。一边是保护伞,一边是看门狗,但狗好打,伞难除,如果不彻底瓦解掉这层‘官黑’勾结、互相受惠的利益关系网,打掉一个‘洪兆龙’,还会有更多的‘洪兆龙’滋生于这片土壤。”
“狗好打,伞难除,光是这几个字就够吓人的……”当初尹建学急流勇退,也是因为不愿与那些“伞”同流合污,受尽了排挤、孤立与抹黑,他知道前路千难万险,忍不住追问盛宁,“你说‘官黑勾结’,有能一锤定音的证据吗?”
“只有线索,但我知道不少省部级的官员也在其中,甚至……”盛宁没说下去。
“你有信心?”尹建学更惊了。虽然他也知道€€州的官场水深,但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揭开华袍,袒露虱子。
“谈不上‘信心’,”盛宁淡淡道,“尽力而为吧。”
“可惜,我的时间不多了,看不到€€州天日昭昭的那一天了。”病入膏肓,死期将至,尹建学倒很平静,他鼓励地轻轻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郑重地嘱托道,“盛宁,家祭无忘告乃翁。”